戊午谠议序君臣父子之大伦，天之经，地之义，而所谓民彝也。故臣之于君，子之于父，生则敬养之，𭮈则哀送之，所以致忠孝之诚者，无所不用其极，而非虚加之也，以为不如是则无以尽吾心𠫓耳。然则其有君父不幸而罹于横逆之故，则夫为臣子者所以痛愤怨疾而求为之必报其雠者，其志岂有穷哉？故记礼者曰：君父之雠，不与共戴天，寝古枕干，不与共天下也。而为之说者曰：复雠者可尽五世。则又以明夫虽不当其臣子之心，苟未及五世之外，则犹在必报之域也。虽然，此特庶民之事耳。若夫有天下者，承万世无疆之统，则亦有万世必报之雠，非若庶民五世，则自高祖以至玄孙，亲尽服穷而遂巳也。国家靖康之祸，二帝北狩而不还，臣子之所痛偾怨嫉，虽万世必报其雠者，盖有在矣。太上皇帝受命中兴，誓雪父兄之辱，虽其间亦或为奸谋之所前却，而圣志益坚。至于绍兴之初，贤才并用，纲纪复张，诸将之兵屡以捷告，恢复之计盖己什八九成矣。虏人始用和亲之议以沮吾计，而宰相秦桧归自虏庭，力主其事。当此之时，人伦尚明，人心尚正，天下之人无贤愚无贵时交口。合词以为不可，独士大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数辈起而和之，清议不容，诟骂咄斥，欲食其肉而寝处其皮，则其于桧可知矣。而桧乃独以梓宫长乐借口，攘却众谋，荧惑主听，然后所谓和议者，翕然以定而不可破。自是以来，二十余年，国家忘仇敌之虑，而怀晏安之乐，桧亦因是藉外权以专宠利，窃主柄以遂奸谋。而向者冒犯清议，希意迎合之人，无不夤缘，驿至通题，或乃踵桧用事，而君臣父子之大伦，天之经，地之义，所谓民彝者，不复闻于缙绅之间矣。士大夫狃于积衰之俗，徒见当时国家无事，而桧与其徒皆亨成功，无后患，愿以忘雠忍辱为事理之当然。主议者慕为桧，游谈者慕其徒，一雄倡之，百雌和之。癸未之议，发言盈庭，其曰虏世雠，不可和者，尚书张公、左史胡公而止耳。自余盖亦有谓不可和者，而其所以为说，不出乎利害之间。又其余则虽平时号贤士大夫，慨然有六千里为雠人役之叹曰：一旦进而立乎庙堂之上，顾乃惘然如醉如幻，而忘其畴昔之言。厥或告之，则曰：此处士之大言耳。呜呼！秦桧之罪，所以上通于天，万死而不足以赎者，正以其始则倡邪谋以误国，中则挟虏势以邀君，终使人伦不明，人心不正，而末流之弊，遗君后亲，至于如此之极也。夫惟三纲不立，是以众志无所统系，而上之人亦无所凭借以为安，斯乃有识之士，所以长虑却顾，而凛然以以寒心者。而说者犹曰：姑以众论之从远，而卜事理之可否，则今日士大夫是和之者多，盖不下前日，非和者之众也，独安得以前𠔼之不可而害今日之可哉？呜呼！是未知前日人伦之明而今日之不明，前日人心之正而今日之不正也。且若必以人之众寡为胜负，则夫所谓士大夫是和之多者，又孰若六军万姓之为多邪？令六军万姓之言，则是二公之言而巳。盖君臣父子之伦，天之经，地之义，而所谓民彝者，其于世也有明晦，其在人也无存亡，是以虽当颓坏废施之余，邪议四起，无复忌惮，而亦不能斩伐销铄使之无也。柰何不听于此，顾反决得失于前日所谓顽钝嗜利无耻者之余谋，此巳坠之三纲，所以未能复理，而上之人终亦未能有所凭借，以成安强之势也。今南北再欢，中外无事，迂愚左见，所谓万世必报之雠者，固巳无所复发其口矣。窃伏田间，不胜愤叹。因读魏元履所叙次戊午谠议，为之慨然流涕，盖伤其祸殃自此始也。怀不能巳，姑论其始终梗槩如此，以发明元履所为叙次之意，并以致草野孤以毕义愿忠之诚，谋国者傥有取焉，则犹足以裨庙谟之万一，而非区区所敢望也。乾道攺元六月日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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